昔行万里登峨眉,雪山挂眼穷坤维。神州积气不可辨,俯视下界心魂悲。
周郎陆弟共携手,看云听瀑贪恢奇。一别名山迹如埽,梦飞不度天彭道。
同游数子各风烟,此意苍茫令人老。前年投劾去大梁,尘土凝面须眉黄。
不须物憎早自废,径欲往诣无何乡。尚怜匡庐在人境,手剪莱棘开山堂。
昨依帅府客武昌,时复走入崔嵬藏。宗雷陶谢岂并世,令我望古神惨伤。
自分山中侣麋鹿,岂期世外同衣裳。陈兄高奇范兄伟,罗弟思心偏斐亹。
揽佩褰裾无旧新,顾我痴愚犹我韪。俱怀逸兴干烟霄,共走穷山触蛇虺。
弥空际宙心期在,未觉乾坤委荒隘。万壑天风答笑声,千林海月窥襟带。
怜余鬓发久苍浪,提挈雄肝聊一快。默数欢游已得双,休惊壮齿难成再。
龙藏麟见圣无权,一壑悠悠自可专。我悟支离为道本,君知拥肿得身全。
酒乾烛烬无言说,五老同忘旦暮年。
易顺鼎(1858~1920)清末官员、诗人,寒庐七子之一。字实甫、实父、中硕,号忏绮斋、眉伽,晚号哭庵、一广居士等,龙阳(今湖南汉寿)人,易佩绅之子。光绪元年举人。曾被张之洞聘主两湖书院经史讲席。马关条约签订后,上书请罢和义。曾两去台湾,帮助刘永福抗战。庚子事变时,督江楚转运,此后在广西。云南、广东等地任道台。辛亥革命后去北京,与袁世凯之子袁克文交游,袁世凯称帝后,任印铸局长。帝制失败后,纵情于歌楼妓馆。工诗,讲究属对工巧,用意新颖,与樊增祥并称“樊易”,著有《琴志楼编年诗集》等。
余年来观瀑屡矣,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,则飞泉一亭为之也。
凡人之情,其目悦,其体不适,势不能久留。天台之瀑,离寺百步,雁宕瀑旁无寺。他若匡庐,若罗浮,若青田之石门,瀑未尝不奇,而游者皆暴日中,踞危崖,不得从容以观,如倾盖交,虽欢易别。
惟粤东峡山,高不过里许,而磴级纡曲,古松张覆,骄阳不炙。过石桥,有三奇树鼎足立,忽至半空,凝结为一。凡树皆根合而枝分,此独根分而枝合,奇已。
登山大半,飞瀑雷震,从空而下。瀑旁有室,即飞泉亭也。纵横丈馀,八窗明净,闭窗瀑闻,开窗瀑至。人可坐可卧,可箕踞,可偃仰,可放笔研,可瀹茗置饮,以人之逸,待水之劳,取九天银河,置几席间作玩。当时建此亭者,其仙乎!
僧澄波善弈,余命霞裳与之对枰。于是水声、棋声、松声、鸟声,参错并奏。顷之,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,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,来索余序。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。天籁人籁,合同而化。不图观瀑之娱,一至于斯,亭之功大矣!
坐久,日落,不得已下山,宿带玉堂。正对南山,云树蓊郁,中隔长江,风帆往来,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。僧告余曰:“峡江寺俗名飞来寺。”余笑曰:“寺何能飞?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!”僧曰:“无征不信。公爱之,何不记之!”余曰:“诺。”已遂述数行,一以自存,一以与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