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冬骄寒冻地裂,北望朔方常下雪。五台积古雪不消,鸟兽毛氄结冻血。
江南昔有酒如渑,蔗浆麟脯相凭陵。朝廷有道四海清,既醉凫鹥歌太平。
九土夜市彻天明,楼红陌紫喧箫笙。豪气一饮一千钟,唤得国里春风生。
千金少年百花眼,左右捧拥上天行。战鼓声多瓦欲飞,从此百姓无宁时。
龙遭鳝舞鼠变虎,恣意反覆弄风雨。如今寂寞不救饱,髑髅眼睛生秋草。
空欲拍弄百斛船,莫羡酿来曝背眠。何如我入壶中游,喝云开破天外天。
翠锦帏幕车渠土,八面雪白净无烟。水王双阙琼膏填,使得五行颠倒颠。
坎离媾春中央宫,俯现摩醯王王仙。手执乾坤万化柄,斟酌混沌壳中髓。
咽得半掬碧色云,夙根无明百杂碎。万绿俱空恬无为,四股馥郁红玻瓈。
自然氤氲太和身,融融泄泄先天春。形化为气轻于雾,飞御慈盼福下土。
金相朵朵鲜绿云,花甃綵衢跨空住。八十一天开玉殿,天天互透长生路。
憨涌醴泉雨甘露,孕牛产麟鳏蛟舞。九苞凤凰对舞鸣,钧天清戛云璈音。
敕取龙猛大士药,尽点大地变黄金。嫦娥搦弄团圆雪,抛向下界悬作月。
银光倒泼白泠明,笑吻霏雾飘香冰。戏掷火丸煎海乾,珊瑚万树红斑斑。
抱出懒雨活龙帝,拔髯痒鼻激喷嚏。鼻气环空挂白虹,垂脚东贯大荒东。
八八翠衫蓬莱儿,舞撒宝花双逶迤。千丈白眉老神翁,前导万从开天倪。
径出盘古顶外行,劫风浩浩空掀轰。呵暖为春吸为冬,浊世甲子刹那中。
数数老松化石了,篯铿小厮半刻夭。我之大醉八万四千岁,小醉三千六百日。
世上几回汉与唐,苦于争战悲獝狘。万国黔首行饭囊,鬼貌蓝色心茫荒。
狭步蹩躠膻埃里,蜉蝣拜天祈寿长。气浊謦欬不清响,啾啁碎声群争攘。
生来不识快活国,纷华外胜夺心王。昼夜火烧菩提树,背井索水吃且僵。
哨地荒年苦命活,籧篨戚施疮痍伤。贫者逼迫富者狂,一洼血气六贼戕。
眼望天上金银落,垒琼架屋铁筑墙。莫知仁义为何物,冷笑诗书今不香。
沉酗私欲反为醒,嫌说青山白云人。群昏鼾齁摇不觉,强语以道必生嗔。
忽笑大笑休休休,回视若辈愁如仇。挥手长揖永相谢,千劫万劫逍遥游。
郑思肖(1241~1318)宋末诗人、画家,连江(今属福建)人。原名不详,宋亡后改名思肖,因肖是宋朝国姓赵的组成部分。字忆翁,表示不忘故国;号所南,日常坐卧,要向南背北。亦自称菊山后人、景定诗人、三外野人、三外老夫等。曾以太学上舍生应博学鸿词试。元军南侵时,曾向朝廷献抵御之策,未被采纳。后客居吴下,寄食报国寺。郑思肖擅长作墨兰,花叶萧疏而不画根土,意寓宋土地已被掠夺。有诗集《心史》、《郑所南先生文集》、《所南翁一百二十图诗集》等。
危径几万转,数里将三休。
回环见徒侣,隐映隔林丘。
飒飒松上雨,潺潺石中流。
静言深溪里,长啸高山头。
望见南山阳,白露霭悠悠。
青皋丽已净,绿树郁如浮。
曾是厌蒙密,旷然销人忧。
灌水之阳有溪焉,东流入于潇水。或曰:冉氏尝居也,故姓是溪为冉溪。或曰:可以染也,名之以其能,故谓之染溪。予以愚触罪,谪潇水上。爱是溪,入二三里,得其尤绝者家焉。古有愚公谷,今予家是溪,而名莫能定,士之居者,犹龂龂然,不可以不更也,故更之为愚溪。
愚溪之上,买小丘,为愚丘。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,得泉焉,又买居之,为愚泉。愚泉凡六穴,皆出山下平地,盖上出也。合流屈曲而南,为愚沟。遂负土累石,塞其隘,为愚池。愚池之东为愚堂。其南为愚亭。池之中为愚岛。嘉木异石错置,皆山水之奇者,以予故,咸以愚辱焉。
夫水,智者乐也。今是溪独见辱于愚,何哉?盖其流甚下,不可以溉灌。又峻急多坻石,大舟不可入也。幽邃浅狭,蛟龙不屑,不能兴云雨,无以利世,而适类于予,然则虽辱而愚之,可也。
宁武子“邦无道则愚”,智而为愚者也;颜子“终日不违如愚”,睿而为愚者也。皆不得为真愚。今予遭有道而违于理,悖于事,故凡为愚者,莫我若也。夫然,则天下莫能争是溪,予得专而名焉。
溪虽莫利于世,而善鉴万类,清莹秀澈,锵鸣金石,能使愚者喜笑眷慕,乐而不能去也。予虽不合于俗,亦颇以文墨自慰,漱涤万物,牢笼百态,而无所避之。以愚辞歌愚溪,则茫然而不违,昏然而同归,超鸿蒙,混希夷,寂寥而莫我知也。于是作《八愚诗》,纪于溪石上。
余通籍三十余年,官至极品,而学业一无所成,德行一无许可,老大徒伤,不胜悚惶惭赧。今将永别,特将四条教汝兄弟。
一曰慎独而心安。自修之道,莫难于养心;养心之难,又在慎独。能慎独,册内省不疚,可以对天地质鬼神。人无一内愧之事,则天君泰然。此心常快足宽平,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,第一寻乐之方,守身之先务也。
二曰主敬则身强。内而专静纯一,外而整齐严肃。敬之工夫也;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,敬之气象也;修己以安百姓,笃恭而天下平,敬之效验也。聪明睿智,皆由此出。庄敬日强,安肆日偷。若人无众寡,事无大小,一一恭敬,不敢怠慢。则身强之强健,又何疑乎?
三曰求仁则人悦。凡人之生,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,得天地之气以成形,我与民物,其大本乃同出一源。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,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。至于尊官厚禄,高居人上,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。读书学古,粗知大义,既有觉后知觉后觉之责。孔门教人,莫大于求仁,而其最切者,莫要于欲立立人、欲达达人数语。立人达人之人,人有不悦而归之者乎?
四曰习劳则神钦。人一日所着之衣所进之食,与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称,则旁人韪之,鬼神许之,以为彼自食其力也。若农夫织妇终岁勤动,以成数石之粟数尺之布,而富贵之家终岁逸乐,不营一业,而食必珍馐,衣必锦绣,酣豢高眠,一呼百诺,此天下最不平之事,神鬼所不许也,其能久乎?古之圣君贤相,盖无时不以勤劳自励。为一身计,则必操习技艺,磨练筋骨,困知勉行,操心危虑,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长见识。为天下计,则必已饥已溺,一夫不获,引为余辜。大禹、墨子皆极俭以奉身而极勤以救民。勤则寿,逸则夭,勤则有材而见用,逸则无劳而见弃,勤则博济斯民而神祇钦仰,逸则无补于人而神鬼不歆。
此四条为余数十年人世之得,汝兄弟记之行之,并传之于子子孙孙,则余曾家可长盛不衰,代有人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