朅来松陵叩好友,到门恰值九月九。主人大笑携上船,船头载花腹载酒。
舟子劝上姑苏台,众客首肯我独否。青山只作名句观,耳目熟烂妍亦丑。
但问谁家富脩竹,我船便缆堤上柳。布帆直指吴山麓,石路荦确争猿猱。
日脚射颊赤汗泚,伛曲不啻肩重负。诗翁却携乳下儿,七十又五健趋走。
山僧烹茗饷梨栗,柿如火红大如缶。纸鸣渐觉寒飙生,起览奇迹竟何有。
稻香未老农暂息,罗拜大士集村叟。奔上绝顶瞰湖光,帽欹花落风生肘。
洞庭缥缈波云沉,彷佛顽沙卧千亩。梦想晴涛匹练飞,此来未足舒窈纠。
临行爆竹响空谷,青烟一缕千峰吼。细雨斜侵湿布袍,放船倒出莲花溇。
木兰短楫浪痕轻,随风容与烟波薮。上方树杪插浮图,金山小寺江心陡。
浓浓岚气醒复醉,远山百簇频回首。治平前度磨盘山,朱旭炯炯光照牖。
隔林笑指碧㠝岏,共约听歌到初酉。骤观山石埶颇仄,愁无平壤安杯瓿。
斯须箫管咽流云,参差满地胭脂厚。吴王台沼旧风流,至今士女皆琅琇。
逦迤妖云十二峰,铿锵艳曲三千部。当时争看碧油车,画船别驻清溪口。
芦花隐见舞凉风,中有美人垂素手。缟衫红衬水仙妆,钩帘遥睇偏淹久。
笙歌队里浪相猜,伊人莫是罗家妇。拂衣独起步山趾,夕阳晼晚清飔䬀。
长春桥影鞭虹霓,老石粼粼水浏浏。忽然回望听歌处,五色斓斑恣践蹂。
烂如彩帛剪缤纷,乱洒石间杂琼玖。又如粉塑绝鲜明,寸人豆马棼相耦。
促坐但闻丝竹声,遥瞻奇丽浑莫剖。应如余昔点中间,黑衣亦作玄云黝。
眼前声色春花秾,纵复病懒亦抖擞。同来伴侣大叫绝,私喜兹棹良不苟。
暮霭羃羃山欲无,挽衣不行烦劝诱。馀响铿然落翠微,曷若趁此含清卣。
哗呼跳船船欲崩,急索巨蟹浮大斗。五柳先生淡如菊,随俗尔尔亦其偶。
强哦古句半已残,蕉叶且复倾瓦甊。酒甘不厌觞令酷,众人或辞我辄受。
推窗更问曀与晴,皎月若出当坐守。有客不语只沉思,画船还傍芦花不。
笑尔痴痴一日欢,逝梁久矣犹思笱。石湖淜湃撼船底,倩此万顷洒尘垢。
乃知佳节游名山,须避佳节参前后。矍铄老翁诗兴剧,明朝独去登虎阜。
魏学洢(约1596——约1625),字子敬,中国明朝末嘉善(今属浙江省嘉兴市)人,明朝末年的著名散文作家。是当地有名的秀才,也是一代明臣魏大中的长子,一生未做过官,好学善文,著有《茅檐集》。被清代人张潮收入《虞初新志》的《核舟记》,是其代表作。
夏四月,取郜大鼎于宋,纳于大庙,非礼也。
臧哀伯谏曰:“君人者,将昭德塞违,以临照百官;犹惧或失之,故昭令德以示子孙。是以清庙茅屋,大路越席,大羹不致,粢食不凿,昭其俭也;衮冕黻珽,带裳幅舄,衡紞纮綖,昭其度也;藻率鞞鞛,鞶厉游缨,昭其数也;火龙黼黻,昭其文也;五色比象,昭其物也;钖鸾和铃,昭其声也;三辰旂旗,昭其明也。夫德,俭而有度,登降有数。文物以纪之,声明以发之,以临照百官,百官于是乎戒惧,而不敢易纪律。今灭德立违,而置其赂器于大庙,以明示百官。百官象之,其又何诛焉?国家之败,由官邪也;官之失德,宠赂章也。郜鼎在庙,章孰甚焉?武王克商,迁九鼎于雒邑,义士犹或非之,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大庙。其若之何?”公不听。
(周内史闻之,曰:“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!君违,不忘谏之以德。”)
楚公子围聘于郑,且娶于公孙段氏。伍举为介。将入馆,郑人恶之。使行人子羽与之言,乃馆于外。
既聘,将以众逆。子产患之,使子羽辞曰:“以敝邑褊小,不足以容从者,请墠听命!”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对曰:“君辱贶寡大夫围,谓围:‘将使丰氏抚有而室。’围布几筵,告于庄、共之庙而来。若野赐之,是委君贶于草莽也!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!不宁唯是,又使围蒙其先君,将不得为寡君老,其蔑以复矣。唯大夫图之!”子羽曰:“小国无罪,恃实其罪。将恃大国之安靖己,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。小国失恃而惩诸侯,使莫不憾者,距违君命,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!不然,敝邑,馆人之属也,其敢爱丰氏之祧?”
伍举知其有备也,请垂櫜而入。许之。
康熙五十一年三月,余在刑部狱,见死而由窦出者,日四三人。有洪洞令杜君者,作而言曰:“此疫作也。今天时顺正,死者尚稀,往岁多至日数十人。”余叩所以。杜君曰:“是疾易传染,遘者虽戚属不敢同卧起。而狱中为老监者四,监五室,禁卒居中央,牖其前以通明,屋极有窗以达气。旁四室则无之,而系囚常二百余。每薄暮下管键,矢溺皆闭其中,与饮食之气相薄,又隆冬,贫者席地而卧,春气动,鲜不疫矣。狱中成法,质明启钥,方夜中,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,无可旋避,此所以染者众也。又可怪者,大盗积贼,杀人重囚,气杰旺,染此者十不一二,或随有瘳,其骈死,皆轻系及牵连佐证法所不及者。”余曰:“京师有京兆狱,有五城御史司坊,何故刑部系囚之多至此?”杜君曰:“迩年狱讼,情稍重,京兆、五城即不敢专决;又九门提督所访缉纠诘,皆归刑部;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及书吏、狱官、禁卒,皆利系者之多,少有连,必多方钩致。苟入狱,不问罪之有无,必械手足,置老监,俾困苦不可忍,然后导以取保,出居于外,量其家之所有以为剂,而官与吏剖分焉。中家以上,皆竭资取保;其次‘求脱械居监外板屋,费亦数十金;惟极贫无依,则械系不稍宽,为标准以警其余。或同系,情罪重者,反出在外,而轻者、无罪者罹其毒。积忧愤,寝食违节,及病,又无医药,故往往至死。”余伏见圣上好生之德,同于往圣。每质狱词,必于死中求其生,而无辜者乃至此。傥仁人君子为上昌言:除死刑及发塞外重犯,其轻系及牵连未结正者,别置一所以羁之,手足毋械。所全活可数计哉?或曰:“狱旧有室五,名曰现监,讼而未结正者居之。傥举旧典,可小补也。杜君曰:“上推恩,凡职官居板屋。今贫者转系老监,而大盗有居板屋者。此中可细诘哉!不若别置一所,为拔本塞源之道也。”余同系朱翁、余生及在狱同官僧某,遘疫死,皆不应重罚。又某氏以不孝讼其子,左右邻械系入老监,号呼达旦。余感焉,以杜君言泛讯之,众言同,于是乎书。
凡死刑狱上,行刑者先俟于门外,使其党入索财物,名曰“斯罗”。富者就其戚属,贫则面语之。其极刑,曰:“顺我,即先刺心;否则,四肢解尽,心犹不死。”其绞缢,曰:“顺我,始缢即气绝;否则,三缢加别械,然后得死。”唯大辟无可要,然犹质其首。用此,富者赂数十百金,贫亦罄衣装;绝无有者,则治之如所言。主缚者亦然,不如所欲,缚时即先折筋骨。每岁大决,勾者十四三,留者十六七,皆缚至西市待命。其伤于缚者,即幸留,病数月乃瘳,或竟成痼疾。余尝就老胥而问焉:“彼于刑者、缚者,非相仇也,期有得耳;果无有,终亦稍宽之,非仁术乎?”曰:“是立法以警其余,且惩后也;不如此,则人有幸心。”主梏扑者亦然。余同逮以木讯者三人:一人予三十金,骨微伤,病间月;一人倍之,伤肤,兼旬愈;一人六倍,即夕行步如平常。或叩之曰:“罪人有无不均,既各有得,何必更以多寡为差?”曰:“无差,谁为多与者?”孟子曰:“术不可不慎。”信夫!
部中老胥,家藏伪章,文书下行直省,多潜易之,增减要语,奉行者莫辨也。其上闻及移关诸部,犹未敢然。功令:大盗未杀人及他犯同谋多人者,止主谋一二人立决;余经秋审皆减等发配。狱词上,中有立决者,行刑人先俟于门外。命下,遂缚以出,不羁晷刻。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仓,法应立决,狱具矣,胥某谓曰:“予我千金,吾生若。”叩其术,曰:“是无难,别具本章,狱词无易,取案末独身无亲戚者二人易汝名,俟封奏时潜易之而已。”其同事者曰:“是可欺死者,而不能欺主谳者,倘复请之,吾辈无生理矣。”胥某笑曰:“复请之,吾辈无生理,而主谳者亦各罢去。彼不能以二人之命易其官,则吾辈终无死道也。”竟行之,案末二人立决。主者口呿舌挢,终不敢诘。余在狱,犹见某姓,狱中人群指曰:“是以某某易其首者。”胥某一夕暴卒,众皆以为冥谪云。
凡杀人,狱词无谋、故者,经秋审入矜疑,即免死。吏因以巧法。有郭四者,凡四杀人,复以矜疑减等,随遇赦。将出,日与其徒置酒酣歌达曙。或叩以往事,一一详述之,意色扬扬,若自矜诩。噫!渫恶吏忍于鬻狱,无责也;而道之不明,良吏亦多以脱人于死为功,而不求其情,其枉民也亦甚矣哉!
奸民久于狱,与胥卒表里,颇有奇羡。山阴李姓以杀人系狱,每岁致数百金。康熙四十八年,以赦出。居数月,漠然无所事。其乡人有杀人者,因代承之。盖以律非故杀,必久系,终无死法也。五十一年,复援赦减等谪戍,叹曰:“吾不得复入此矣!”故例:谪戍者移顺天府羁候。时方冬停遣,李具状求在狱候春发遣,至再三,不得所请,怅然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