渔阳播乱飞黄尘,旄头月黑缠妖氛。常清血战弃全陜,二十四郡虚无人。
平原鲁公眦双裂,一麾猛气雄三军。疾呼河北倡忠义,普天率土知君臣。
帝心未灭安史祸,杲卿碎舌投天津。巢倾卵覆季明死,举宗三百遭坑焚。
乌鸢饱食蝼蚁妒,毒痡四海同酸辛。鲁公惋愤掩胔骼,哭兄哭侄嘘愁云。
生平正气塞宇宙,淋漓一帖犹千春。乾元元年岁戊戌,昊苍有意开斯文。
摛章吮笔笔欲舞,墨池一派流天真。肝肠寸寸委波磔,纵横䟤跋超群伦。
长风巨浪鼓淜澎,泰山乔岳盘嶙峋。夭矫虬龙赴幽壑,缤纷鸾鹄翔高旻。
十行遒婉尚含怒,五行浡郁逾生嗔。卒章沉痛彻心髓,恍疑汲冢窥三坟。
如椽一扫二百六,一言一字皆千钧。即令涂抹迥姿态,西施倾国加双颦。
当时鲁公岂匠意,精诚烈烈悬风斤。相传一草历元宋,太空磊落垂星辰。
二陈跋语差可玩,文家待诏弥津津。鲜于困学传累世,即今妙迹来江濆。
凌晨揽诵竖毛发,斋头什袭藏家珍。君臣大义贯星日,矧兹八法尤通神。
作歌郑重寄仰止,墨林万古飏清芬。
(1551—1602)明金华府兰溪人,字元瑞,号少室山人,更号石羊生。万历间举人,久不第。筑室山中,购书四万余卷,记诵淹博,多所撰著。曾携诗谒王世贞,为世贞激赏。有《少室山房类稿》、《少室山房笔丛》、《诗薮》。
国子先生晨入太学,招诸生立馆下,诲之曰:“业精于勤,荒于嬉;行成于思,毁于随。方今圣贤相逢,治具毕张。拔去凶邪,登崇畯良。占小善者率以录,名一艺者无不庸。爬罗剔抉,刮垢磨光。盖有幸而获选,孰云多而不扬?诸生业患不能精,无患有司之不明;行患不能成,无患有司之不公。”
言未既,有笑于列者曰:“先生欺余哉!弟子事先生,于兹有年矣。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,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。纪事者必提其要,纂言者必钩其玄。贪多务得,细大不捐。焚膏油以继晷,恒兀兀以穷年。先生之业,可谓勤矣。
觝排异端,攘斥佛老。补苴罅漏,张皇幽眇。寻坠绪之茫茫,独旁搜而远绍。障百川而东之,回狂澜于既倒。先生之于儒,可谓有劳矣。
沉浸醲郁,含英咀华,作为文章,其书满家。上规姚姒,浑浑无涯;周诰、殷《盘》,佶屈聱牙;《春秋》谨严,《左氏》浮夸;《易》奇而法,《诗》正而葩;下逮《庄》、《骚》,太史所录;子云,相如,同工异曲。先生之于文,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。
少始知学,勇于敢为;长通于方,左右具宜。先生之于为人,可谓成矣。
然而公不见信于人,私不见助于友。跋前踬后,动辄得咎。暂为御史,遂窜南夷。三年博士,冗不见治。命与仇谋,取败几时。冬暖而儿号寒,年丰而妻啼饥。头童齿豁,竟死何裨。不知虑此,而反教人为?”
先生曰:“吁,子来前!夫大木为杗,细木为桷,欂栌、侏儒,椳、闑、扂、楔,各得其宜,施以成室者,匠氏之工也。玉札、丹砂,赤箭、青芝,牛溲、马勃,败鼓之皮,俱收并蓄,待用无遗者,医师之良也。登明选公,杂进巧拙,纡馀为妍,卓荦为杰,校短量长,惟器是适者,宰相之方也。昔者孟轲好辩,孔道以明,辙环天下,卒老于行。荀卿守正,大论是弘,逃谗于楚,废死兰陵。是二儒者,吐辞为经,举足为法,绝类离伦,优入圣域,其遇于世何如也?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,言虽多而不要其中,文虽奇而不济于用,行虽修而不显于众。犹且月费俸钱,岁靡廪粟;子不知耕,妇不知织;乘马从徒,安坐而食。踵常途之役役,窥陈编以盗窃。然而圣主不加诛,宰臣不见斥,兹非其幸欤?动而得谤,名亦随之。投闲置散,乃分之宜。若夫商财贿之有亡,计班资之崇庳,忘己量之所称,指前人之瑕疵,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,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,欲进其豨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