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洞神仙吏,三天侍从臣。宣猷元借召,布德重生申。
卓荦倾流辈,飞扬迈等伦。宏才川浩荡,伟度岳嶙峋。
令誉收南服,英声动北辰。丰标凝卫玠,局量峙王珣。
调自中原合,文从上国抡。衣冠游太液,舄履步长春。
黼座瞻皇极,纶扉谒帝宸。金门劳执戟,玉殿伺垂绅。
劲节先排汉,昌言或借秦。轮埋躬愈直,槛折道弥伸。
李峤箴规切,阳城献纳频。幼安怀并席,长孺慕联茵。
贝锦初腾越,牛刀试割闽。苍茫辞蓟阙,濩落度延津。
九鲤披云夕,双龙蹑雾晨。干旌停枳棘,卤簿却荆榛。
吐握加寒贱,吹嘘及隐沦。襟期青眼洽,意气白头真。
绝代誇殊色,登坛属俊人。含毫千藻发,洒墨万花新。
宛委群编列,琅琊钜轴陈。玄谈回夏棘,广譬狭庄椿。
竹素隋宫缮,菁华邺架论。牙签携丙乙,甲帐坐庚申。
掩映阶前雪,纷纭阈外尘。昆池方朔秘,曲水挚虞摈。
贰负归渔猎,撑犁入啸嚬。悬标搜异粟,辍箸验劳薪。
肄兔优成式,徵狸劣鼎臣。爰居恒独悟,弗述讵同询。
地戒遥通貉,天文上接鹑。七车宁后裔,三箧定前身。
秇圃宗师匠,文园卧逸民。颓垣庸筑傅,废陇漫耕莘。
谷口霜沾笠,滩头月挂纶。违时肠拂郁,避世足邅屯。
肮脏虞卿匹,颠狂贺监邻。佣书疑阚泽,讲易类严遵。
孝绪行藏僻,君山积贮贫。编摩淫束晢,训诲溺刘臻。
拥被嗟扪虱,抠衣笑获麟。酸吟鼯鼠狎,苦蚀蠹鱼嗔。
径菊荒仍咽,皋兰裂故纫。桂丛居索莫,萝蔓屋艰辛。
璧乍完衰赵,珠徒缀大秦。踟蹰愁炫璞,宛转惜藏珍。
下里容赓曲,东施属效颦。分庭延墨翟,倒屣接庄辛。
混俗东方朔,游仙郭景纯。神明交孔鲋,宦业缔崔骃。
厚谊偏敦薄,冲怀剧饮醇。敲棋俄溃敌,投辖剩留宾。
河朔差酬岁,平原渐隔旬。苍虬聊海甸,彩鹢复溪滨。
汗漫烟霄翼,峥嵘渤澥鳞。宫行开碣石,邸会葺平津。
敢窃丘樊贲,贪随巷陌淳。孤城留保障,率土藉陶甄。
叱处羊难卧,耕馀鹿易驯。八诗犹并耀,一志未全湮。
曳杖将投华,担簦欲憩岷。惟应挈四部,绝顶对朝真。
(1551—1602)明金华府兰溪人,字元瑞,号少室山人,更号石羊生。万历间举人,久不第。筑室山中,购书四万余卷,记诵淹博,多所撰著。曾携诗谒王世贞,为世贞激赏。有《少室山房类稿》、《少室山房笔丛》、《诗薮》。
苏子得废园于东坡之胁,筑而垣之,作堂焉,号其正曰“雪堂”。堂以大雪中为,因绘雪于四壁之间,无容隙也。起居偃仰,环顾睥睨,无非雪者,苏子居之,真得其所居者也。苏子隐几而昼瞑,栩栩然若有所适,而方兴也,未觉,为物触而寤。其适未厌也,若有失焉,以掌抵目,以足就履,曳于堂下。
客有至而问者,曰:“子世之散人耶?拘人耶?散人也而未能,拘人也而嗜欲深。今似系马止也,有得乎?而有失乎?”
苏子心若省而口未尝言,徐思其应,揖而进之堂上。
客曰:“嘻,是矣!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。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:夫禹之行水,庖丁之提刀,避众碍而散其智者也。是故以至柔驰至刚,故石有时以泐;以至刚遇至柔,故未尝见全牛也。予能散也,物固不能缚;不能散也,物固不能释。子有惠矣,用之于内可也,今也如猬之在囊,而时动其脊胁,见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。风不可搏,影不可捕,童子知之。名之于人,犹风之与影也,子独留之。故愚者视而惊,智者起而轧。吾固怪子为今日之晚也,子之遇我,幸矣!吾今邀子为籓外之游,可乎?”
苏子曰:“予之于此,自以为籓外久矣,子又将安之乎?”
客曰:“甚矣,子之难晓也!夫势利不足以为籓也,名誉不足以为籓也,阴阳不足以为籓也,人道不足以为籓也,所以籓子者,特智也尔。智存诸内,发而为言,则言有谓也,形而为行,则行有谓也。使子欲嘿不欲嘿,欲息不欲息,如醉者之恚言,如狂者之妄行,虽掩其口,执其臂,犹且喑呜跼蹙之不已。则籓之于人,抑又固矣。人之为患以有身,身之为患以有心。是圃之构堂,将以佚子之身也,是堂之绘雪,将以佚子之心也。身待堂而安,则形固不能释,心以雪而警,则神固不能凝。子之知既焚而烬矣,烬又复然,则是堂之作也,非徒无益,而又重子蔽蒙也。子见雪之白乎?则恍然而目眩。子见雪之寒乎?则竦然而毛起。五官之为害,惟目为甚,故圣人不为。雪乎雪乎,吾见子知为目也,子其殆矣!”
客又举杖而指诸壁,曰:“此凹也,此凸也。方雪之杂下也,均矣,厉风过焉,则凹者留而凸者散。天岂私于凹凸哉?势使然也。势之所在,天且不能违,而况于人乎!子之居此,虽远人也,而圃有是堂,堂有是名,实碍人耳,不犹雪之在凹者乎?”
苏子曰:“予之所为,适然而已,岂有心哉?殆也,奈何?”
客曰:“子之适然也?适有雨,则将绘以雨乎?适有风,则将绘以风乎?雨不可绘也,观云气之汹涌,则使子有怒心;风不可绘也,见草木之披靡,则使子有惧意。覩是雪也,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。苟有动焉,丹青之有靡丽,水雪之有水石,一也。德有心,心有眼,物之所袭,岂有异哉!”
苏子曰:“子之所言是也,敢不闻命?然未尽也,予不能默,此正如与人讼者,其理虽已屈,犹未能绝辞者也。子以为登春台与入雪堂,有以异乎?以雪观春,则雪为静,以台观堂,则堂为静。静则得,动则失。黄帝,古之神也,游乎赤水之北,登乎昆仑之邱,南望而还,遗其玄珠焉。游以适意也,望以寓情也,意适于游,情寓于望,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,虽有良贵,岂得而宝哉?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。虽然,意不久留,情不再至,必复其初而已矣,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。余之此堂,追其远者近之,收其近者内之,求之眉睫之间,是有八荒之趣。人而有知也,升是堂者,将见其不遡而僾,不寒而栗,凄凛其肌肤,洗涤其烦郁,既无炙手之讥,又免饮冰之疾。彼其趦趄利害之途,猖狂忧患之域者,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?子之所言者,上也;余之所言者,下也。我将能为子之所为,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。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,则必有忿词;衣文绣者被之以皮弁,则必有愧色。子之于道,膏粱文绣之谓也,得其上者耳。我以子为师,子以我为资,犹人之于衣食,缺一不可。将其与子游,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,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。”
歌曰:
雪堂之前后兮春草齐,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。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,考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。挹清泉兮,抱瓮而忘其机;负顷筐兮,行歌而采薇。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,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,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,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。感子之言兮,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,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鞿。是堂之作也,吾非取雪之势,而取雪之意;吾非逃世之事,而逃世之机。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,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。性之便,意之适,不在于他,在于羣息已动,大明既升,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。子不弃兮,我其子归!
客忻然而笑,唯然而出,苏子随之。客顾而颔之曰:“有若人哉!”